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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May 29, 2018

我們要做的只是,不辜負這個時代


我們要做的只是,不辜負這個時代
張宗藝 | 香港中文大學
本文為由作者在《探索與爭鳴》第二屆全國青年理論創新徵文頒獎大會暨「中國轉型過程中的問題」青年論壇的發言修改而成
3月21日,《探索與爭鳴》第二屆全國青年理論創新徵文頒獎大會暨「中國轉型過程中的問題」青年論壇,在上海社聯舉行。大會不僅對本次徵文進行了回顧評價、對獲獎作者給予了充分表彰,更重要的是,大會為青年學人提供了開放的表達與交流平台。諸位青年才俊圍繞當下中國轉型過程中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發言探討,不僅體現出獲獎作者深厚的學術素養和敏銳的問題意識,更有助於進一步推動和啟發他們對於中國問題更為深入的探索與爭鳴。以下,我們將每天推送一篇獲獎作者在現場發言基礎上修改而來的學術隨筆。一方面作為他們對本次學術徵文活動的階段性總結,另一方面也供讀者諸君學習借鑑。願他們在未來道路上能夠堅守初心,砥礪前行,並祝他們在學術研究上做出更大的貢獻,更期待不遠的將來,有更多超越他們的青年學人湧現出來。

感謝青創獎可以給我這麼一個機會在這裡和大家交流一點自己做學術的感受。這幾年內地最火的一部小說當屬《三體》了,在研究者和讀者都在讚嘆這樣一部以對人類整體文明與生存法則的思考,重現了當代文學中少有的整體性思考和宏大敘事的驚世之作的時候,也有不少人在疑惑,在期待,劉慈欣的下一部小說什麼時候面世?大概在三年前的一次工作坊上,有人就問過劉慈欣這樣的問題。劉慈欣的答案讓我直到今天都印象深刻。他沒有找俗務纏身,舊作難以超越這些常規的藉口,而是說以往他創作科幻小說的動力在於他的想像力可以讓那些只存在於未來的可能變為現實,他可以創造一個現在絕大多數人想都不會想的世界。但是現在呢,科技的發展,讓他可以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變成了現實。科技發展的速度超越了他想像力的外延,他找不到那種創作的動力了。
這樣的問題和困難其實不僅僅存在於藝術家的創作當中,學術也是一樣。現在年輕人普遍都厭煩工作,擯棄勞動,那對於人文社科的學術工作者而言,支撐我們繼續這種非物質勞動的動力究竟是什麼呢?我們還有沒有這樣的動力了呢?
我是做文化研究的,現在關注傳媒經濟和文化創意產業。我個人一直有這樣的淺見,文化研究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三個方面,前瞻性,跨學科性和自反性。我可以藉助文化研究把自己的工作與對當下最熱點問題的關注結合起來,可以把自己的興趣、生命體驗澆注在理性化、層次化的學術討論之中,可以在對我的研究對象的批判性地反思之後,完成對自我人生觀、價值觀地剖析與自省。也因為此,我與我研究生之後的這些論文寫作對象都保持著體驗意義上近距離的關係,他們有的就是我身邊的人,是我的朋友,甚至有的時候就是我自己,是我無法察覺的自己,是我認為已經告別卻還不時歸來的過去,也有可能是我既恐懼而忐忑、又未知而興奮的未來。
但我要說的是真正關注當下,思考當下,做到前沿其實是不容易的。因為現實沒有史料,但是和史料一樣豐富。它不斷地變化、聚合、生成,21世紀,「網際網路+」的時代,一切都變化的太快,文藝、媒介、文化產業十年間變動可能抵得上過去三十年,幾十年。在最近一部重新上映的歷史劇《大明王朝1566》中,有一個場景被認為刻畫地很細膩。八十多歲的嚴嵩上床之前要丫鬟先暖床,上床之後還要暖腳。我們一般會怎麼理解呢?覺得這是一種封建壓迫、這是有權力的表現。但是這種類似的事,正在當下變為一種新業態。現在在國外,港台,對人微笑、擁抱著睡覺、陪你聊天都成為了新的商業。去年日本賣的特別好的創意產業產品是一款可以做女朋友的機器人。在中國,2016年被稱為直播元年,網紅直播正在摧毀著我們過去對明星制、對新媒體、對職業、對勞動的定義。素人登場,老將也未休。1990年代那些暢銷書作家,我們恍然發現,她們搖身一變,成了情感諮詢專家和靈修導師,從當年的精神先鋒,到今天的商業寵兒,華麗轉型背後是整個時代的變化。身體寫作看膩了,心靈雞湯不信了,可是包裹著以西方生物社會學和心理學理論為基礎,以做更好的自己為名的情感諮詢和靈修來了。原來談戀愛、結婚、個人心智發展都有那麼多規則可尋,都可以形成標準流水線,跨媒介,衍生品豐富的產業鏈。一切在理性和科學的面孔下義正言辭地重演著進化論和成功學的新版本。這是一個多麼撕裂的時代,一邊是因為大學生就業難,名校學生擔憂成為「預備中產」下的「讀書無用論」,一邊又是各種名目的「專家」,各種對「知識」的新需求,渴望而執著,瘋狂地不計成本。一邊是我們越來越孤獨、焦慮的個體,一邊在新業態、新趣緣下我們在屬於各自的新部落里又以圖像、信息、數據這些「物」的形式互聯。
面對著新時代的新問題,並不僅僅是有敏銳的觸覺就可以了。知道與研究,寫日誌和做學術討論是兩回事。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的博士研究生有做助教的義務,我去年帶的一個研究生班「當代中國社會、政治與文化」,期末論文office hour學生們來討論選題的時候,我發現能提出有意思題目的同學很多,讓我自己受益良多。但是一問讀過和想寫的題目相關的書或者材料沒有,大部分人的回答都只是一些事例或是網絡的報導隨筆,因為通過直接的學術資料庫搜索確實很難搜到同類名字的研究文獻。我個人是沒有材料出處上的歧視的,但是新穎與深刻不應該成為一對矛盾。其實即便對專業的當代文化研究者或者文化產業研究者而言,如何實現經典理論資源地有效轉化,如何尋找最新文化樣態的歷史脈絡,如何面對文化與傳媒、與政治、與產業纏繞的時代,跳脫自己學科的局限,以跨學科的知識、視野、方法介入到新文化、新業態的研究中,同樣是一個還未形成有章可循的問題與困難。我想,所謂的跨學科並不是說你要去做通才,全才,而是說我們該如何藉助多個學科的視野和方法來突破自己學科研究問題的瓶頸,這其實也意味著未來的學術發展無論是院系、機構、還是個人,橫向的學術合作都應該更加緊密。我自己的碩士研究生是在重大高研院讀的,我們整個學院沒有系的存在,文學、哲學、歷史。政經法各個中心相互協作。我在研一的時候有兩門很有趣的課程,「人文思想經典導讀」和「社會思想經典導讀」,每一門課八本書,八個老師,八個不同的領域,兩周一本書,來研讀中西方優秀的人文社會科學經典。十六周,十六本書,十六篇讀書報告,你不可能在一周內就掌握這個領域的精華,甚至對人文學者而言,一周讀完波蘭尼《大轉型》這樣的經濟學著作都是不小的困難。但是高強度的跨學科學術閱讀和寫作訓練卻紮實地開拓了我的視野,也激發了我對人文社科其他領域的興趣,最後也走上了文化研究這樣一個沒有「學科」的學科。在未來,跨學科的「跨」恐怕還不只是發生在人文社科內部,還會擴展到「文」與「理」、「工」之間的跨。現在澳大利亞的昆士蘭大學、科廷大學都開設了文化科技研究中心,來應對「網際網路+」時代的新的傳媒和文化產業的研究。試想未來一個新媒體研究者,如果不具備計算機編程的基礎能力,沒有線上新媒體運營的經驗,沒有用戶交互體驗的作品實踐,恐怕很難真正介入到「內容」、「平台」與「算法」何者為王的新媒體辯論中,也難以去應對如今一直蟄伏,被預言為下一個風口的AR和VR這樣沉浸式媒體的研究。
最後想談一點和我這次獲獎論文有關的感受。我寫作這篇論文就是一種突破這種學科界限的嘗試,我希望把傳媒經濟的產業分析和文化研究的批判理論在一篇論文里結合起來。網紅3.0,這麼新的主題,這麼混雜、不倫不類的方法,能得到那麼多資深教授評委的認可,我其實挺意外,也很鼓舞。內地的文化研究界,提文化研究缺政治經濟學已經很多年了,可是現在大量的文章所謂的批判都是一種輕易的批判,要不就是中產趣味,要不就是資本壓迫,我自己以前也是這麼寫,真的已經很讓人疲倦了。人工智慧興起之後,針對未來的全面失業風險和人自然屬性的改變,媒介化,賽博格化,西方興起了新物質主義、後人類主義和文化研究的情感轉向,科技轉向,這裡面問題很多,但是我們至少也看到了一種左翼科技烏托邦的魅力與可能,也有一些很不成熟的關於人類「拐點」的公共政策浮現。文化研究,要回到英國文化研究的批判傳統,但是不應該是輕易地批判。所謂的跳出資本主義框架的「另一種可能」(alternative),首先應該是從各種不成熟的可能性和新方案的了解與研究開始。而當這些新可能和新方案總是由西方先提出的時候,我實在難以想像我們的文化研究批判或者創意產業研究的政策是真正中國化的,真正有效的。
最後的最後,我相信學術是有代際的,對於我們這一代青年學者而言,理論與現實不應該是一對矛盾,理論不能解決,也沒有義務解決現實問題,但理論會是幽靈。幽靈是不會死去的,只會在與現實的交逢、遭遇與詰難中一次次地歸來。我們要做的真的只是,不要辜負了這個轉型時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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